簡福駒在精神病院內第一次見到兒子時,對方很迷惘,問甚麼都沒反應,精神科醫生說簡家良患有精神分裂。
醫生對簡福駒說:「你的兒子病發前毫無徵兆,他認為世上太多不應存在的人,會毀滅地球,減少一半人口,方能避免污染,拯救地球,母親和妹妹,是他最容易落手的對象。」
第二次見兒子時,簡福駒帶了一些家人照片,簡家良看了照片,雖然沒有說話,但眼淚已流了出來,顯示他是有反應的。
慘劇發生之後第八天,茶餐廳恢復營業,撕去「東主家有要事,休息壹天」紙條。
簡福駒企圖以工作「麻醉」自己,早上醒來便到茶餐廳打點,中午落場返家小睡,黃昏又到茶餐廳,凌晨兩三點才回家睡覺。
簡福駒親力親為,落單、傳餐、執枱、收錢,每一刻他都不想停下來,雖然人在動,但心卻是空的,有如走肉行屍。
2010年12月22日,簡福駒寫信給在小欖精神病院的兒子:「家良,當我執起筆時,我的悲傷和淚水不斷湧出,手感覺有千斤重,這封信是我一生最痛苦的信,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…… 」
「事情發生到現在,我對你都沒一點怨和恨,可能是父子關係,我深信你本質是不想這樣,可能是外邪入侵或思覺失調出現幻覺。」
「家良,怎麼說都好,事情都是你造成,作為一個男子漢你要面對困難,承擔將來法律判決結果……」
兇案單位是妻女喪命的傷心地,簡福駒為保留一家人美好回憶,沒有遷出。
屋內陳設與案發前分別不大,染血的梳化被警方抬走調查,原有位置換成一張摺枱和椅子。
擺放子女玩具的飾櫃亦一塵不染,屋內的神位擺放太太、女兒遺照。
神位上有一張卡,是簡家良畫給媽媽及妹妹的,畫中人在平靜的湖上泛舟,駛向絢麗的夕陽,還有一首詩:「忘記吧,那悲痛的記憶……」
兩個兒女的睡房,碌架床、衣物原封不動,簡家良書櫃放滿九把刀著作,包括殺手系列,內容不乏病態、血腥情節。
簡福駒不時用兒子房中的電腦,用小蒙恬寫信給在天國的妻女訴說心事。
他寫給亡妻的信說:「每天的工作好像沒有目標,但如果結束餐廳,我每天無所事事,只有胡思亂想,每天回到家裏,感覺冷冰冰全沒生氣。」
寫給女兒的信是:「妳有些東西我都沒有丟掉,心中好像妳和媽咪是會回來和我一起。」
每個月事發的同一天,簡福駒都會去拜祭妻女,給妻女寫信已成為他的心靈寄託,案發後一年半,他共寫了五十多封信。
2011年4月18日,簡福駒寫信給妻子:「連金,我倆的夫婦緣是否真的已盡?妹妹和我的父女情真是那麼短……我倆當日睇三世書時,說我們有相沖,但現代有多少人會相信呢?我們是真心相愛,上天為何不能放過我們,我真是非常痛苦……連金請妳求求上天,讓妳及妹妹可以到來與我一見。過往我有許多夢想,夢想將來和妳可以白頭到老,在新界買間屋,平淡地安享晚年,看着家良和仲榆長大,讀完大學有一份好的工作及他們成家立室,我倆可以時常旅行見識,但現在一切已變成幻想了……」
8月12日,寫給女兒的信:「乖女仲榆,爸爸曾想過了結生命去找妳們,但我真的不願放棄家良……爸爸希望妳能原諒和支持我活下去,這是非分之想,但我真是沒有其他方法。作為父親的我內心非常矛盾,父母愛子女是天職,但我不能保護妳們避免傷害,但又要妳們原諒家良……我感到自己是一個非常失敗的父親……」
除給妻女寫信外,簡福駒並沒有忘記兒子,9月27日,寫給兒子的信這樣說:「家良,你說我自小便沒有和你談心事,爸爸並不是不想和你說,只是我們的年歲相差比較大,同時與你成長在不同年代…… 可能我自小便希望你能獨立有自我分析能力,所以我時常希望你多些外出見識,而不為你作決定……我只是留意你有沒有進入不雅的成人網觀看,而沒有發覺你的思想走火入魔而鑄成大錯,這是我的錯失,爸爸在此說聲對不起……我知我下半生已再沒有快樂了。」
12月19日,簡福駒寫了這封信給妻子:「連金,近日有位女士對我有好感,時常煲湯和送衣物給我,但我不會接受她的感情,我今生今世都不會再娶,妳是我簡福駒唯一的好妻子,來生可以和妳再做夫妻,及妹妹和家良再成為一家人……」
有一封信,簡福駒寫了,但不敢「寄出」:「我到現在都沒有勇氣問家良當時的情況,我怕我沒法承受他的答案。」
案發後簡福駒繼續經營茶餐廳,睹物思人,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下來時,他會衝出街外,猛吸幾口煙平伏心情。
心理壓力令簡福駒患上抑鬱症,要看精神科醫生曾繁光,服食抗抑鬱藥。
案件審訊前,治療簡家良的精神病醫生,為他撰寫報告。
「事發前一年,被告對科技、環境和人口增長有很多想法。腦內有把聲音跟他談話及討論,他認為世界有太多不應存在的人,要避免污染和保護地球資源,減少現時一半人口,才可做得到。」
「被告開始思考滅絕不應存在的人,他不認為殺人有錯,也不理會誰人該殺。他與父親的書信來往中透露『十分憎恨人類』,『人類自私貪心不應活在地球」等想法,他覺得自己是『地球拯救者』,擁有天賦,才能肩負改變世界和改善人類生活的使命。」
「被告犯案前,看了不少地球遭受破壞的新聞,替天行道,殺人念頭愈來愈強烈。」
「案發當日,被告曾到擁擠的地方尋找目標,但沒有適合的下手對象。在茶餐廳工作到凌晨時曾想過大開殺戒,這時接到妹妹的電話,決定回家再想想,最終殺了母親和妹妹。」
簡家良所說的「呢個世界少啲人咪好啲囉!」,來自《多啦A夢》單元故事《獨裁按鈕》。
講述大雄在棒球賽事失利,遭胖虎追打,大雄向多啦A夢哭訴求救,多啦A夢拿出一個《獨裁按鈕》,說按鈕是從前獨裁者用於鏟除異己,只要按下按鈕便令對方消失。
大雄首先令胖虎消失,之後每當感到壓力,便用按鈕令自己不喜歡的人消失。
大雄在睡覺發夢時,憶起身邊人都曾對他不好,說了「呢個世界少啲人咪好啲囉!」這句話,憤慨地按鈕導致全地球人消失掉。
地球人消失後,大雄感到孤寂痛哭和後悔,這時多啦A夢出現向他說出一切是假的,將被《獨裁按鈕》消失的人都變回世上。
可惜,現實不是《多啦A夢》單元故事。
2012年,這宗弒母殺妹案在高院開審,簡家良由律師翁靜晶代表,承認兩項誤殺罪,律政司批准改以精神失常減刑責為基礎。
接受簡家良承認兩項誤殺罪
2月1日,簡家良出庭時表現冷靜,大聲否認謀殺母親及胞妹,只承認誤殺罪。
辯方律師求情時說,被告父親一如很多香港人一樣,是努力工作的小商人,卻遇上這突如其來事件,不但痛失妻女,兒子亦被捕。
他雖受到沉重打擊,仍定期探望兒子,希望能協助他,讓他重新做人,被告父親與老師均指他是個好學生,為人友善、有禮貌和負責任,從沒有察覺他有任何不正常。
精神科醫生診斷簡家良患有精神分裂症,每次提起父親便會熱淚盈眶。
他十分關心父親,聖誕節怕父親寂寞,寫信鼓勵他認識新朋友和做義工。
法官韋毅志判刑時說,事件是一宗悲劇,不會在判刑時重提案情,以免令被告及其旁聽的父親更加困擾。
四份控方和辯方提供的醫學報告,指被告曾有幻聽徵象,案發時被告受精神分裂症影響,事前無徵兆,精神科醫生建議他接受沒有期限精神治療,讓他在這個時期遠離公眾。
法官根據《健康及精神條例》,判被告入小欖精神病治療中心,接受無限期醫院令,直至經評估,不再危害社會才能獲釋。
簡福駒在庭外說:「我不能恨他(兒子),都不知(行兇)原因,原唔原諒都一樣,事情已經發生,我死又唔死得,唔知點好,一個大好家庭無咗,我都唔想做人。」
有人說簡家良着了魔,但簡福駒不相信,他將整件事細心想了又想,希望找到答案。
今天暑假,簡福駒為免兒子沉迷打遊戲機,有意將他送往加拿大和上海遊學,因簡家良強烈反對而作罷。
為免兒子太多時間留在家中,沉迷打機,案發前幾天,簡福駒安排兒子到茶餐廳幫手,案發前三天開始,每日中午工作四小時。
簡家良沒有異議,工作正常,與員工有講有笑。
看來,到茶餐廳幫手與事件無關。
時間再推前一些,案發前三個月,簡家良突然生濕疹,看專科醫生無效,翌日轉看另一位醫生。
醫生說之前醫生開的藥十分危險,不能給年紀這樣小的人服用,要簡家良入院,是否之前醫生開的藥物,導致兒子精神有異?
這個推測有可能,但無法證實。
簡福駒想起,兒子生濕疹前,茶餐廳為迎接世界盃,花了百萬元裝修,會否因為沒有擇日及拜神,或裝錯關帝神位,觸怒鬼神,令到兒子鬼上身,做出喪心病狂的事?
這個推測十分有可能,但已經無補救了。
案發後,有人發現兇案單位門外一幅牆,有一個「大衛之星」加上圓圈的符號。
新興宗教關注小組發言人楊子聰指出,這個圓形符號有象徵魔法的意義,近年常見於秘密宗教獻祭儀式上,為何牆上畫上這個符號則無人知曉。
有玄學家說,簡家良是被「奪舍」才成魔,他說,「奪舍」的陰靈以殺人為樂。
2012年8月,簡福駒退休,將茶餐廳轉讓給友人,偶爾到茶餐廳幫手,打發時間。
退休後,簡福駒曾外遊散心,到新加坡、台灣等地,但完全無旅遊感覺。
看見團友一家大細親密動作,心就會痛,他沒向同行朋友表露心事,默默離群。
他說:「個心根本開唔到,去邊都係咁!」
以往因為工作,很少慶祝母親節,案發後,更「唔夠膽見阿媽」。
他不敢向住在深圳、曾經中風的外母講出真相,親戚問起,也只說妻子心臟病死亡。
2013年,簡福駒和兄弟姊妹與媽媽慶祝母親節。
他說:「最初大家談談說說冇無乜特別感覺,聽到『母親節快樂』時即刻喊,無辦法控制自己……」
簡福駒每個月都會去拜祭太太和女兒,他經常自責沒有及早察覺兒子有精神病,案發時未能好好保護妻女。
有日發夢,見到太太,他說:「當時夢境感覺個人好清醒,佢話畀我聽,已經同個女分開咗,佢自己亦都搵到個新男朋友……」
醒來後他感覺釋然:「如果係咁……我就開心,起碼有個人照顧到佢!」
放下對妻女的牽掛,現時唯一令簡福駒擔心的,是在小欖精神病中心接受治療,今年十八歲的兒子。
簡家良現在讀遙距課程,簡福駒每星期都到小欖探望兒子,每次逗留半小時,父子倆隔着玻璃,閒聊讀書情況、做人道理。
年初天氣寒冷,簡家良畫了心意卡給父親,寫着「冬寒未解,多加小心」。
簡福駒說:「如果能夠等到阿良出來,第一件要做的事,是是帶他拜祭媽媽墳,想他在墳前認錯,然後重新做人。」